美国语言公司协会（ALC）是一个立足于美国本土的行业协会。协会成员主要是提供笔译、口译、本地化，以及语言贸易服务的企业。ALC基本上每年都会举办年会，为行业权益发声，进行行业发展、经营管理、市场、技术等主题的圆桌讨论，也组织美国翻译企业代表到国会游说。年会除了邀请到业内发言人外，也会安排知名的企业管理顾问或领导力培训专家等业外发言人，同时发布年度ALC行业报告。
本文以《2023ALC行业报告》（2023年9月发布，三分之二的受访公司是ALC成员，超过70%的总部设在美国）为依据，结合中国翻译行业的现状，对中美翻译行业的经营情况进行对比分析，以期为中国翻译行业提供参考。
ALC报告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了行业关键数据的梳理，现结合中国翻译行业的特点对比如下：
（图源：视觉中国）
1. 服务类型
60%美国翻译企业的核心服务侧重于笔译，30%侧重于口译，其它10%则分散在各种翻译服务产品中；半数以上的公司提供媒体本地化服务，包括转录、配音、字幕和配音。中国翻译企业的服务类型也与之相似。
在手语服务方面，近一半的美国翻译企业提供手语服务，而国内翻译企业的手语服务比例则相对较低。国内手语的招标项目中标的往往是特殊学校或网络科技公司，很少为翻译企业。
在语言测试和培训方面，20%的美国翻译企业提供语言测试服务（涉及语言能力评估），15%的企业提供语言培训服务（多数为线上），而将语言测试和培训作为业务主要板块的中国翻译公司数量则较少。
在笔译服务中，机器翻译（MT）目前已被美国翻译企业广泛采用。近三分之二的美国翻译企业将机器翻译后编辑(PEMT)作为一项服务提供给客户，但翻译、编辑和校对（TEP）仍旧是最常用的翻译服务。在纯人工、纯机器以及机器翻译后编辑这三种生产模式中做选择时，客户需求是影响决策的最关键因素。而在中国，较少客户会选择PEMT，大部分客户希望以机器翻译的价格获得人工翻译同等的质量和更快的速度，所以机器翻译的使用基本隐身在翻译企业的生产流程中。另外，也有部分客户会提供机器翻译的结果要求翻译企业在此基础上进行校对。
口译方面，口译服务商的三大主要领域是医疗保健口译、商务口译和法律口译。约四分之三的美国口译服务商提供视频远程口译（VRI）和电话口译 （OPI），约三分之二的公司提供远程同声传译（RSI）。这其中，RSI在美国仍然是一个高增长的利基市场。虽然RSI平台主要是技术公司，但现在大多数平台通过众包模式和/或与语言服务公司合作，为获取口译服务提供便利。当然，RSI平台也被大多数美国同行视为直接竞争对手。虽然RSI在灵活性和成本方面有许多好处，但也带来了实施方面的挑战，包括延迟、音频质量、数据安全挑战等。
相对比而言，中国市场上现场口译需求的上升比较明显，RSI的需求有一定程度的下滑，电话口译（OPI）的使用远低于美国，因为美国的使用场景主要是医疗和法律，这一场景在中国较为缺失。
2. 客户来源
占据美国翻译企业收入前三名的客户群分别是医疗保健、政府/公共部门、教育机构，而中国则是信息与通信技术、跨境电商和教育培训（根据中国译协发布的《中国翻译及语言服务行业发展报告2023》）。
医疗保健提供商（包括医院、保险公司和诊所）是50%以上美国同行的核心收入来源，这点具有明显的美国特色。在全球范围内，美国的医疗保健支出最高。语言服务公司在帮助医疗服务提供者设计和执行语言使用计划方面发挥着核心作用。
虽然中国翻译企业不具备这一天然的市场需求，但中国市场也有其自身特点，近年来政府主导的“一带一路”倡议以及中国本土企业的出海浪潮催生了更多的中或英到小语种的翻译需求。
与中国翻译企业相似，虽然三分之二以上的美国翻译企业以律师事务所为服务对象，但只有15%的企业将其作为主要收入来源。另外，一半以上的美国翻译企业为创意、营销和数字机构提供语言服务。95%的美国翻译企业为其他同行公司提供语言服务，这种行业内的采购是由协同关系驱动的。
3. 国际扩张
大多数美国翻译企业的主要收入来自本国客户，但每三家公司中就有一家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国家设有办事处，尽管其收入和国际网点数量之间并没有正向比例关系。与中国市场相比，美国翻译企业的国际扩张比例远高于中国，这与其地理位置和语言及文化相似性的优势相关，他们通过国际扩张进入新市场，获得技术资源或建立低成本生产中心。而中国翻译同行只有少数企业成功出海。从为数不多的成功案例上看，基本都是企业管理者自己先走出去，坐镇海外目标市场，在当地有本地的运营团队，在企业文化特别是销售和营销方面充分融入在地市场做好本地化。
此外，在参加同行国际会议方面，国内翻译公司也较为保守。在GALA/ALC/LocWorld/ELIA等国际会议上鲜少看到国内同行的身影。中国翻译企业需要提升中国语言服务行业在国际上的整体声量和影响力。
大多数美国翻译企业将"增加收入"列为2023年的首要任务重点，三分之一的公司则选择了削减运营成本。
在服务战略方面，一半以上的公司在过去三年中增加了业务量，但计划在未来三年中增加业务量的公司较少。增加最多的服务类型是电子学习、现场字幕服务、机器翻译后编辑（PEMT）、远程同声传译 （RSI)、配音和视频远程传译 (VRI)，服务扩展主要由客户需求驱动。这一特点和中国翻译企业的情况类似，以上提及的这些服务内容大多数中国语言服务企业近年来也都应市场的需求而增加了，增长和降本也是永远的主题。
同时，近两年国内许多翻译公司都在进行服务升级，不管是服务范围扩大还是做纵向延伸，比如做专利翻译的翻译企业向专利服务的其它领域做深，做会议口译的去做会务执行或现场搭建，做网站翻译的同时做搜索引擎优化（SEO）和搜索引擎营销（SEM）执行等等。
在竞争格局方面，多数美国翻译企业将大型、全球性、提供多种语言服务的公司视为主要竞争对手；而在中国，更多的同行竞争来自于翻译公司之间的价格竞争，价格低且规模大的公司是主要竞争对手。
在兼并与收购方面，中美两地的差异一直很大。美国翻译企业的并购活动保持稳定，买家持续性地在看机会，潜在卖家也在积极寻求或择机等待出售或与并购经纪人保持联系。而在国内，由于财务的规范性问题，估值难以合理计算；同时也因为客户资源在并购前后可能会出现转移的风险等种种原因，兼并收购并非常态。
尽管存在宏观经济和全球政治的不确定性，2022年美国翻译企业的收入增长仍保持了弹性，有60%的公司收入增长，25%的公司收入增长率超过25%。这种复原力与几个关键因素有关：语言服务公司的收入来自不同领域，这使得公司受需求波动的总体影响较小；技术（如语音到文本、机器翻译和远程口译平台）使企业更容易在更广泛的环境中实施语言解决方案，语言服务的用例不断扩大；同时美国医疗保健行业和政府部门持续增加相关支出；另外，美国英语能力有限(LEP)人口不断增加，且对语言无障碍立法的执行力度也在不断提高。
2022年美国翻译企业普遍实现盈利，平均毛利率在29%至43%之间，其中语言培训的利润最高（43%）。不过，与上一年度相比，笔译和口译服务的利润率略有下降，虽然多数公司提高了对客户的报价，但运营成本（特别是劳动力成本）的上升仍然是影响这两项服务盈利能力的关键因素。
在中国语言服务市场，2022年翻译企业的收入总体也呈现增长态势。从毛利率水平看与美国齐平。但不同的是，大项目的报价水平持续走低，因此影响盈利能力的关键因素不是劳动力成本上升，而是价格竞争导致的价格下行。所以在劳动力成本无法对应下降的情况下，可选择使用人工智能等技术手段降本增效。
在美国市场，翻译、编辑和校对（TEP）的每字费率普遍增加了2% 到9%。ALC报告涵盖了11种语言的英语译入价格：阿、巴葡、简中、法、德、日、韩、俄、西、他加禄和越南语。其中英译简中的价格中位数是0.23美金每字（约合人民币1.65元），价格区间在最低值0.10到最高值0.31之间（约合人民币0.71元至2.23元）；简中译英的价格的中位数则是0.24（约合人民币1.73元），价格区间是0.20到0.31之间（约合人民币1.44元至2.23元）。
美国翻译企业普遍表示："客户希望人工智能和MT工具能够降低成本，但又无法放弃100%人工操作的质量标准"。PEMT费率比纯人工翻译服务普遍低20%至35%。虽然按字定价模式在整个语言行业仍占主导地位，但PEMT的广泛使用已成为一些公司引入其他定价模式的动力。
口译方面，与上一年相比，2022年的服务费率有所上升。增幅最大的是现场会议口译，OPI、VRI和RSI服务费率也都增长了7%至9%。
与之相反，中国的翻译企业在经济环境压力，人工智能等技术冲击，甲方控制成本，行业内价格竞争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下，口笔译的价格均不升反降，特别是笔译价格。
需要注意的是，中美市场的英中互译价格仍然具有价差空间，所以成为美国翻译企业的生产外包服务商仍旧是中国翻译企业的一个销售方向。另外，中国在2020年评选了一批语言服务出口基地，上海等地的商委也会组织《商务高质量发展专项资金》审批，鼓励企业的服务出口贸易，为海外企业提供服务，赚取外汇。这些扶持政策也值得本身具有外向性的语言服务企业的关注。
1. 翻译管理系统（TMS）/计算机辅助翻译（CAT）工具
50%以上的美国翻译企业使用MemoQ平台（一款可在Microsoft Windows上运行的CAT软件），其次是RWSTrados。Boostlingo 是最常用的口译平台，接近30%的公司表示使用该平台来安排、管理或提供口译服务。大约三分之一的语言测试公司使用Zoom提供测试服务。在机器翻译工具的选择上，选择最多的是亚马逊AWS，然后是阿里巴巴和DeepL，其次是谷歌。
国内翻译工具的使用也呈现类似特点，机器翻译工具的选择百花齐放。本地化公司采用机器翻译的情况较为普遍，但大多数公司仍然依赖传统的翻译方法。不过，一些技术实力强劲或专注于某个特定领域的翻译企业也已经开始使用机器翻译技术，他们通常使用的机器翻译引擎是或购或租自第三方，但依托自己的语料进行训练。
2. 大型语言模型（LLM）
美国的大型语言模型具有出色的机器翻译能力，同时也有一定的缺点。语言服务公司在向企业大规模提供语言服务方面仍然发挥着核心作用，其职责包括通过一系列技术驱动的语言服务来满足复杂的买家需求，并在人工智能所能提供的服务与客户公司需要实现的语言服务之间架起一座桥梁。然而，到目前为止，人工智能在内部工作流程中的应用还远未普及。约三分之二的美国翻译企业没有使用人工智能来启用或自动化任何工作流程。将人工智能作为工作流程推动因素最常用的是人工智能辅助词汇表创建；仅有10%的公司使用人工智能进行源文本分析；约10%的公司使用人工智能对翻译质量进行自动评估；不到5%的公司使用人工智能来实现口译员调度或协助口译员工作。尽管如此，大多数美国同行都在进一步了解LLM，三分之一的公司正在测试用例。
在这一方面，一开始国内的大部分翻译企业由于各种限制，无法充分将海外的ChatGPT等大型语言模型产品融入到项目流程中。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目前这些产品不仅可以用作机器翻译引擎，还成功地被融合到了润色、译文评估等其他功能中，这些LLM的多种功能可以被调动起来为项目提供更全面的服务。在国外产品的带动下，国内也出现了自主研发的LLM产品。然而，国内的LLM产品与国外相比仍存在较大差距，相信未来会有更多的技术突破和创新来缩小这一差距。
3. 机器翻译（MT）
自动转录和人工智能字幕是美国翻译企业最常见的人工智能服务。国内的情况与之类似，语音识别和自动转录等技术近年来有了长足的发展，降本增效明显。当然，随着这些技术的广泛应用和需求的增加，客户不断在有限的预算内寻求更好的性价比，技术提供商们也因此在努力地研发更好的解决方案。
4. 笔译服务的集成
在笔译服务的集成方面，翻译管理系统（TMS）可与客户内容管理系统（CMS）和云文件库等各类平台集成；在口译服务方面，远程口译工具可与客户远程保健交付平台和在线会议平台集成。建立和实施集成的成本可能很高，然而集成可以直接将语言服务公司的解决方案嵌入客户的技术生态系统，因此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半数以上的美国翻译企业认为集成对保持竞争力至关重要，约有60%的公司通过自动化工作流程接收部分翻译量。在技术战略方面，大多数公司采用购买方式，35%的公司采用了“购买和自己搭建”的混合方法。
在国内，大型翻译或本地化企业通常会开发内部使用的集成平台，部分甚至会将其商业化。此外，一些第三方技术提供商也推出了自己的集成产品，将CAT、MT、LLM进行整合。通过在流程上进行再造，将人工智能与人工翻译相结合，打造更智能化的工作流程。这对语言人才的能力结构和培养方向也提出了新的要求。未来翻译行业将更多地出现人机耦合的场景，这些变化反映了行业向更智能化和高效化发展的需求。翻译人员需要学会灵活运用人工智能和自动化工具，以提高整体翻译效率和质量。
近80%的美国翻译企业表示面临人才短缺问题。销售、口译译员和项目经理在需求旺盛而供应短缺的职位中名列前茅。工资保持相对稳定，但销售职位比上一年增加了20%，而行政主管职位则下降了8%。"服务导向和客户服务"以及"人工智能和大数据"被视为未来三年员工最重要的技能。项目经理是最常被聘用的职位，大多数公司都聘用了项目经理，只有不到20%的公司雇用了技术/软件开发人员。
中国翻译行业也面临着类似的问题。全职人事方面，翻译企业很难留住优秀的销售人才，特别是既懂生产又懂市场和客户服务的销售人才。翻译企业需要提供优质的服务，也要价格合适经得起竞争，同时对客服人员的服务导向能力（深度理解翻译需求能制定和实施相应的语言服务方案）以及项目管理人员的项目把控能力（把握资源和流程，控制成本和质量，灵活运用各种技术包括新的人工智能工具）也都有较高的要求。
2023年，面对复杂的经济环境，美国的语言服务行业依然保持着顽强的生命力，大多数公司都实现了增长且收入趋于稳定，但是当前的环境对公司的盈利能力提出了更大的挑战。“增长“仍旧是美国语言服务公司2023 年的关注焦点，具体表现为继续扩大销售团队，优化口译和笔译员的资源供应链，同时行业内的并购水平保持稳定。以客户为中心的"服务导向"仍然是美国翻译企业反复提出的主题。
与此同时，技术变革的浪潮也在不断重塑语言服务业的格局，美国翻译企业正面临越来越多的技术选择和战略决策，但大多数企业对新技术有着积极的态度，并相信行业有能力适应新的技术环境。
除了技术之外，虽然美国翻译企业的人数在不断增长，但其劳动力市场也面临着一些显著的挑战。优秀的销售代表和项目经理供不应求，同时，控制成本的压力使得以优惠的费率招聘熟练的自由译者变得更具挑战性。
对于中国翻译企业而言，增加营收还是首要任务。在成本方面，翻译企业之前采购的翻译生产价格更多的是人工翻译、校对或PEMT的价格，而在现在越来越多地使用PEMT输出人工翻译质量的新型需求模式下，如何调整生产流程，适应新的成本采购，同时给出对应的新的工作指南，成为一件紧急且重要的事。
在技术方面，国内翻译企业也一样在积极地拥抱技术，做出一些必要的生产流程上的调整。在服务导向方面，翻译企业需要不断地提升自己，经营品牌，锤炼服务，实现以客户需求为导向。
2022年虽然是国内疫情最严重的一年，但大多数国内翻译公司仍然实现了收入增长。2023年是疫情恢复后的第一年，复杂的政治经济环境以及AI技术的双重冲击使得翻译企业的收入增长和盈利面临很大的挑战，如何利用技术降本增效？如何在日趋激烈的价格竞争中胜出？如何在利润空间被挤压的同时还能更好地以客户为中心，满足他们不断变化的需求，特别是近年来中国本土企业出海进程中的国际化语言服务需求？这些问题中国的翻译企业都在积极地思考和实践中。除去国情差异的部分，我们还是能在《2023ALC行业报告》中从美国同行的身上找到一些有益的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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