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2（第十四届）上海水业热点论坛”上，E20研究院院长傅涛分析，环境产业是从建设行业分化出来的，中国一直在进行环境基础设施建设，但行业存在着较为严重的产业化短板。产业化弱小的行业一定是内卷的，内容也会越做越薄，产业也注定无法实现集中发展。中国人民大学低碳水环境技术研究中心主任王洪臣认为，没有技术产品的水务企业，是在做着简单工作，具有“劳务企业”的特征，其可替代性强，缺乏做大或进一步做大的理由。

环保水务行业发展的前三十年，项目存在着重建设、轻工艺装备的现象；工艺装备是配角，没有行业主导地位，很多环保企业甚至变成设备加工厂、设备代销机构和建筑施工队伍。行业看上去很热闹，一个项目动辄几亿、几十个亿，但经过三包、四包后，最后的分包方采购设备几乎没人会考虑技术、性能，唯一关注的就是价格。一个到处追求低价中标的行业里，不中标者被淘汰，中标者也是“累了自己、坑了企业”，这种不健康的状态大大限制了行业高质量发展。

环保水务项目要做到处理达标排放，真正靠的是稳定的工艺和装备的处理效率，所以环保水务行业高质量发展的方向在于工艺技术的科学与系统化、装备的稳定与高效率。业界应重视工艺技术的系统化、装备化在环保水务行业的主导作用，当工艺、设备占据主导地位，且有一定的议价能力时，环保行业的创新才算有真正的落脚点，行业进入创新驱动的轨道上，才能真正实现产品创新、技术创新、系统创新。

环保水务行业的市场格局，要形成宁德时代在动力电池行业中35%左右的市场占有率，这种情况几乎没有可能。在环保领域，除了少数的几个产品，如反硝化深床滤池、臭氧发生器、陶瓷膜、进口电器元件、监测仪表以及垃圾焚烧领域，形成了较高的市场占有率外，其他水务公司、环保公司、国产设备的市场占有率鲜有达到双位数的。除了水务行业的市场化程度总体不高外，环保水务市场的采购决策因素也十分复杂，行政壁垒、地域影响、利益保护、复杂工况、价值界定等因素造成了市场的割据。现在的市场情况是，没有好产品、好技术肯定不行，有好产品、好技术也不一定行。酒香也怕巷子深，好技术、好产品的市场穿透力不够，导致行业市场化集中度不高。这样导致产品的创新投入和企业营收增长不一定完全成正比，企业的创新行为所享受到的创新红利不足，必然会影响企业的创新投入。

“什么？不达标？不可能，我们运营很正常”，这是一般情况下问一些环保设施管理者运营情况的通常答案。环保是个大问题，除非是被监管部门公开处罚或挂牌督办了，没人承认自己有问题。这也是很多地方推行“环保医院”概念不顺利的原因。一些设施即使用的不好，有的人可能会选择“家丑不可外扬”，打落牙齿向肚中咽。他不承认自己有病，你怎么给他看病、开药？环保行业信息不通畅，也是造成市场割据的一个原因。很多企业的环保设施戒备森严，一般人都不允许进入、了解、查勘，所以能被考察的案例都是“好技术”。这种捂起来的状况，使得好技术、新技术得不到更多的应用，也得不到更好的展示。一些效果差、能耗高甚至是侵权抄袭技术的不良后果从而被掩盖。

什么是环保？就是用最高效、最经济的方式进行环境保护与治理，以达到人居环境美好的目标。而造成不环保的一个主要因素则是各种资源不匹配造成的巨大浪费。造成这种资源不匹配的因素很多，但是一个明确的点在于信息的不通畅，只有信息通畅后才可能有系统性的治理。建议监管部门设立一个全国性的信息公示平台，分省（区、市）公布环评批复、不达标排放、处罚整改的信息，让不好的结果不被掩盖。信息通畅能促进效率提升，推动技术进步，也能让行业回归“有病治病”的正常状态。

环保水务项目是民生工程，和老百姓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环保项目设施运营排放数据面临着较严格的环保监管。外部种种压力的传导，迫使客户、设计院非常重视工艺技术的稳定性、安全性，导致客户宁愿选择“傻大笨粗”，宁愿选择低效率但却稳定的工艺，也不敢轻易去尝试高效的新工艺、装备。同客户交流发现，技术再好，客户也一定会问：有没有案例？如此，第一个案例落地难度可想而知。所以，技术创新面临着一个非常长的研发周期，要面对首台套技术的落地难、新技术推广难等因素的制约。再加上环保水务项目从立项到环保验收长达两三年的周期，都给新技术的转化、落地带来时间与资金的压力。

大家都知道明天很美好，但是如何撑到明天是关键。国家多部门出台了很多对创新活动的激励举措，但在落地应用层面还面临着巨大的监管压力，因此，既要协调好监管、压力与新技术应用风险的矛盾，还应在行业监管、行业应用、协会组织层面推行一些对首台套落地、新技术应用的奖励、补贴、保护与容错措施。

环保领域非常缺乏基础性研究，尤其是对材料、底层算法模型的研究不够。企业的原创性发明专利较少，大部分都是实用新型专利。有些主体技术是别人的，做个局部小点的改进，就开始炒作概念了；以至于有人笑称这种创新有点像“整容”“微创”。为什么搞原创性的工艺研发、材料研究的少，因为这些研究的周期动辄五年、十年，还有可能时间更长。投入大，研发失败的概率也很大。即使研究出来的成果投放市场，很有可能不到两年时间仿制品就会出来。以至于市面上出现很多“形似神无”的仿制品，概念解决不了客户需求，只会造成客户对该品类产品效果的不认可。低价仿品，劣币驱逐良币，这种环保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经济、不环保。

林肯说，“专利制度是给智慧之火浇上利益之油”。但在环保行业，新技术由于市场的割据及专利保护的不够，很难做到快鱼吃慢鱼。所以，原创行为享受不到足够的利润，企业缺乏持续创新的投资资金。行业内抄袭盛行，模仿有理，违法成本低，知识产权保护不够，导致企业的研发投入和创新收益不成正比，对环保行业的持续创新伤害较大。要改变这种局面，还需要引导行业增强对技术价值的尊重，需要专利管理机构加大对知识产权的保护，也需要知识产权执法机构加大对侵权行为的处罚力度。

又是一年毕业季，环保专业的毕业生都去了哪里？很多985、211高校的博士、硕士生的择业首选是进高校、科研院所、设计院及国央企。民营环保企业对优秀人才的吸引力不高。

从日前发布的《中国环保产业发展状况报告（2022）》来看，2021年列入统计的企业中，小微型企业占比为73.3%，中、大型企业占比分别为23.6%、3.1%，很明显产业集中度比较低。环保行业进入门槛低，行业对技术的价值不够尊重，低价竞争拉低了行业利润率，导致环保行业人员收入水平总体偏低，造成一些优秀人才甚至改行。

环保项目很多是一厂一策，千人千面，行业标准化程度低。环保行业甚至成了老中医的“望闻问切”，人才培养靠传帮带的模式，成长速度慢，能够成为经验丰富、独当一面的技术骨干，没有五年、八年的积累是不够的。行业收入水平低，人才匮乏，技术团队培养周期长及人员流动性高等因素，造成人才资源的分布与行业创新需求不匹配，也是环保行业创新的一个束缚点。

任何行业，人才都是第一位的，只有形成尊重人才、尊重技术的风气才能根本解决这一问题。

高校、科研院所是科研体系的生力军。中国高校的论文发表数量在2018年已经超过美国，但截至2022年，中国高校的专利转化率仅为3.9%，而美国高校约为50%，是中国的13倍。这么多科技成果的沉睡，造成国家研究经费、高校资源投入的巨大浪费。形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高校内部专业技术职称评定及科研绩效考核机制，重视的是论文的发表和专利的申请，缺乏对科研成果转化率的要求；二是高校科研体系缺乏和市场用户的深入连接，科研方向偏离市场需求；三是行业缺乏通畅的科研成果转化平台、机制。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广大科技工作者要把论文写在祖国的大地上，把科技成果应用在实现现代化的伟大事业中。”这是科研体系未来开展相关研究的发展方向。

综上，我们需要明确，创新并不是仅仅指技术创新。管理创新、服务创新、商业模式创新、营销创新和文化创新，都是非常重要的创新方式。

中国环保产业大干快上的阶段已经过去，随着环保排放标准的提高，执法部门严格监管以及市场趋于成熟饱和，环保产业已经发展到新的阶段，这个阶段的特征是智慧低碳、系统化治理、精细化运营，要实现这些都离不开技术创新。但是创新不只是研发工程师的事，也不只是研发部门的事，它是企业的“一把手”工程。

对于企业创新，首先讲究的是源头意识。脱离了客户需求的研发，一切都是无源之水；很多企业只知道生产好自己的产品，而不了解设备的应用场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了解客户，不可能有好的创新。其次，创新是一种思维方式的转变。用传统的、固化的思维只能做到改良、优化，但打败你的往往是跨界者；按部就班不一定是对的，一切创新来自于深刻的自省、再自省。再者，创新首先是经营行为，其次才是技术行为。对于企业来说讲究的是投入产出比，衡量其创新成果的标准不是技术的先进性而是创新技术经营收益的高低。

（作者系苏州水星环保工业系统有限公司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