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可控的中国产业价值链构建路径研究——以中国大型无人机产业创新为例

郑舒文¹，欧阳桃花¹，陈昕童^1,2，麻强^1,3

（1.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北京100191；

2.中国国际工程咨询有限公司 战略咨询部，北京100048；

3.保利科技有限公司，北京100010)

摘要：逆全球化背景下中国产业价值链的构建不仅要追求效率更要兼顾安全。特别是对于后发国家战略性高新技术产业来说，安全为主、效率兼顾的自主可控产业价值链深刻地影响着一国的技术赶超、经济发展与稳定安全。为回应何以构建以自主可控为目标的中国产业价值链这一主题，本文基于系统韧性视角围绕中国大型无人机产业展开纵向案例研究，探讨中国链的典型特征、构建路径和边界条件。研究发现：第一，不同于大规模制成品可以从“嵌入者”身份起步通过深度参与全球产业价值链分工逐步培育自身竞争优势、实现后发赶超。大型无人机这类复杂敏感产品唯有以“主导者”起步才能规避“低端锁定”的嵌入型风险、掌握产业价值链核心环节的主导权。由此本文从适用产品、起步情境、行动主体、行动路径与行动逻辑五个维度提炼以“主导者”为起点的中国产业价值链典型特征。第二，提出构建自主可控中国链的过程理论模型，即：产业价值链的两端即研发端和服务端是构建中国链的关键环节，同时系统韧性以预期性和过程性两种类型共同作用于关键环节，具体以技术创新和组织协同为载体推动产业价值链实现自主可控。第三，机会窗口与我国航空产业的配套模式是保障自主可控中国链得以构建的必要条件。本文的发现不仅有助于拓展系统韧性理论研究范畴、丰富中国链的学术内涵、打开其构建路径的“黑箱”，也有助于为链主企业强化主体地位、以点带链引领全球产业价值链创新提供启示借鉴。

关键词：中国链；产业价值链；自主可控；系统韧性；大型无人机产业

主要研究结论：本文从系统韧性视角出发，围绕自主可控的中国大型无人机产业价值链构建过程展开案例研究，旨在探讨中国链的典型特征，以及后发国家企业“如何”与“为什么”能够构建自主可控的中国链。主要发现如下：

（1）本土后发情境下以“主导者”为起点的中国产业价值链，其典型特征主要表现在适用产品、起步情境、行动主体、行动路径与行动逻辑五个维度。“主导者”指的是主导构建中国产业价值链的后发企业角色定位。该角色定位相对于“嵌入者”而言，具体而言：①从适用产品来看，以“主导者”身份为起点的产业价值链主要适用于复杂敏感产品开发，如大型无人机一类具有军品两用属性的产品。该属性决定着起步情境，即：一方面，对于先发国家企业而言，军用属性所需重视的技术优势与战略安全问题，使得其鲜少将相关产业价值链分工体系向后发国家开放。因此后发国家企业无法参照大规模制成品的路线，从嵌入片段化的国际分工起步。另一方面，对于后发国家企业而言，民用属性所对应的市场化诉求却倒逼相关企业主导产业价值链上下游核心环节，以期设计生产满足市场需求的自主知识产权产品、充分享受自主创新收益。②上述问题对行动主体与行动路径提出相应要求，即由链主企业牵头，主动掌握具有高附加值的产业价值链源头及研发设计环节。具体以技术创新与组织协同为载体，逐步从产业价值链上游向下游进行资源整合、构建关键核心技术产业生态与跨行业龙头联盟，从而以复杂敏感产品的正向开发推动中国产业价值链的自主构建。③上升到行动逻辑层面的探讨，不同于以“嵌入者”身份为起点的产业价值链构建效率逻辑，“主导者”的身份起点要求以安全逻辑一以贯之。该逻辑强调通过提高对关键核心技术的控制程度来防范技术断供风险，维护技术体系以及产业链的安全。在安全逻辑下，后发企业关注技术的前瞻性和敏捷性开发，把基于预期性系统韧性的技术创新作为打破技术封锁与把握技术主动权的关键战略行动。这一逻辑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效率逻辑下后发企业可能面临的“追赶-落后-再追赶-再落后”的恶性循以及低端锁定乃至顶替出局的威胁。总体来看，上述发现不仅弥补了主流研究中强调发达国家跨国企业作为必然的产业价值链主导者的不足，同时也一定程度上回应了后发国家在产业价值链升级中应具有战略选择的独立性与自主性的理论呼唤。而以“主导者”为起点也更加适用于当下有意识地构建安全、稳定且富有韧性的中国产业价值链的后发本土情境，由此明晰了中国链特征的理论边界。

（2）自主可控中国链的构建过程可解构为系统韧性以预期性和过程性两种类型共同作用于中国链的起步期和攀升期，并以技术创新和组织协同为载体推动中国链实现自主可控。该模型有助于回应“如何”构建自主可控中国链这一问题。其中：起步期以研发端为核心，具体包括嵌入型预期风险规避与主导型过程风险应对。针对前者中国无人机产业面向专用性技术进行前瞻性开发。针对后者中国无人机产业构建双向渗透组织协同模式实现学习性响应。攀升期以研发端与服务端的联动为核心，具体包括主导型预期风险规避以及新一轮主导型过程风险应对。针对前者中国无人机产业以研发端赋能服务端，即面向通用性技术进行敏捷性开发、推动服务端增值；针对后者中国无人机产业构建网络辐射组织协同模式进行重塑性响应，以服务端反哺研发端创造新的需求增长点。总体来看预期性系统韧性以前瞻性和敏捷性开发为内核，过程性系统韧性以学习性和重塑性响应为内核，共同推动产业价值链实现安全性与效率性的兼顾。这一发现有如下两点贡献：一方面创造性地将系统韧性纳入产业价值链的研究范畴，并回应了“韧性应该涉及多重类型的组合，只有结合起来才能使组织有效应对不利事件的冲击”这一提议，深化了学者关于系统韧性类型及作用机制的研究。另一方面区别于西方以邻为壑对抗性的全球产业价值链理念，本文所探讨的中国链构建既旨在夯实后发国家产业的“高安全性”基础，即以技术创新促进稳链健链、确保核心技术与产品的独立自主；也旨在引领全球产业价值链的“高效率性”重构，即以组织协同推动构建各国广泛参与、优势互补、共享红利的中国主导式产业价值链。二者共同贡献于现有文献对于自主可控价值链如何形成、服务端在产业价值链中的重要性等考量不足所造成的研究缺口，以期形成对中国引领全球产业价值链创新的研究范式与原创理论的新尝试与新探索。

（3）机会窗口与中国航空产业的配套模式是保障自主可控中国链得以构建的必要条件。该条件的识别有助于回应“为什么”能够构建自主可控中国链这一问题。①机会窗口是重要的行动条件。机会窗口理论常用于解释中国后发国家企业的技术追赶，因为其往往面临着特殊的技术、市场与制度情境。而自主可控的中国无人机产业价值链构建历程也与机会窗口密不可分。首先，技术窗口是中国大型无人机产业价值链构建的基础。特别是长航时、冗余性等专用性技术创新使中国无人机具备与国际先进产品同台竞争的实力，保障研发端自给自足。其次，市场窗口为中国大型无人机提供了以贸易促发展的机会。特别是第三世界国家对无人机的异质需求推动了中国无人机产业价值链向服务端延伸。最后，制度窗口为中国大型无人机产业价值链构建提供了良好的政策环境。与美国等国家相比，我国的无人机出口政策相对灵活开放，没有过多的政治附加要求。②中国航空产业的配套模式是基础条件。我国航空产业的配套模式是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伴随着工业化发展而形成的特有模式。该模式是指围绕某一型号的研制，在航空工业集团内部就能统一形成协作配套的生产合作方式，相应制定了完整的供应商清单。该清单表明我国参与航空制造尤其是无人机制造的零部件、材料、技术和服务等相关配套单位职能全面且分工明确。即使如飞控芯片、航空发动机、机体材料等高精度、高标准的产品和服务，我国航空工业自身的供应链也具备了自给自足的能力。这不仅有助于减少对进口零部件的依赖，还有助于在国产化应用过程中实现了相应技术和产品的迭代与优化。两个必要条件的探讨有助于界定过程理论模型的解释范围，从而通过理论结合条件的逻辑回应理论普适性问题。

Research on the construction path of China′s autonomous and controllable industrial value chains: A case study of China′s large UAV industry

Zheng Shuwen¹, Ouyang Taohua¹, Chen Xintong^1,2, Ma Qiang^1,3

(1.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Beiha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191, China; 

2. Strategic Consulting Department, China International Engineering Consulting Corporation, Beijing 100048, China; 

3. Poly Technologies INC, Beijing 100010, China)

Abstract:Under the backdrop of de-globalization,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s industrial value chain not only pursues efficiency but also takes security into account. Especially for the strategic high-tech industries of latecomer countries, an autonomous and controllable industrial value chain that prioritizes security while considering efficiency profoundly influences their technological catch-up,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stability and security. In response to the theme of how to build an industrial value chain with the goal of autonomy and controllability in China, this paper conducted a longitudinal case study on China′s large unmanned aerial vehicle (UAV) indust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ystem resilience, exploring the typical characteristics, construction paths, and boundary conditions of the "China Chain". The research findings are as follows: Firstly, unlike mass-produced manufactured goods that can begin as "embedded participants" to cultivate competitive advantages through deep engagement in global value chain (GVC) divisions, complex sensitive products like large UAVs must start as "dominant players" to avoid the "low-end lock-in" risks of embedded participation and secure control over core value chain segments. This paper thus extracted five dimensions of the "China Chain" model—applicable products, initial conditions, actors, action pathways, and operational logic—anchored in the "dominant player" starting point. Secondly, a processual theoretical framework for building autonomy and controllable China Chains was proposed: the two ends of the industrial value chain (R&D and service sectors) constitute critical junctures. System resilience operates through anticipatory and process-based mechanisms across these junctures.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and organizational synergy serve as dual drivers for achieving autonomy and controllability. Thirdly, opportunity windows and China′s aviation industry collaboration model emerge as necessary conditions for constructing autonomy-controllable value chains. This study will contribute to expanding the system resilience theory, enrich the academic discourse on "China Chain", and unveil the "black box" of their construction. It will also offer practical insights for "chain-leading" enterprises to strengthen their dominant positions and spearhead innovation in global industrial value chains.

Key words:China Chain; industrial value chain; autonomy and controllability; system resilience; large UAV industry

引用本文：郑舒文,欧阳桃花,陈昕童,等.自主可控的中国产业价值链构建路径研究——以中国大型无人机产业创新为例[J].科研管理,2025,46(12):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