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阿萨汉电解铝厂（Inalum）投产四十周年。这个位于北苏门答腊的项目是当年日本在东南亚最大的投资项目和东南亚第一个电解铝厂（22.5万吨/年），配套两座建在阿萨汉河上的梯级水电站-阿萨汉水2号电站（总装机603MW）。对日本和印尼来说，这分别是保障原料供应的布局和资源驱动型工业化的重要尝试，对类似项目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阿萨汉电解铝厂对印尼的下游产业和北苏门答腊相关产业发展的拉动作用似乎不明显。图/Inalum
据印尼总统办公厅官网公告介绍，今年2月28日，印尼总统佐科视察北加里曼丹工业园(KIPI)，向媒体介绍了该工业园规划导入动力电池、石化工业和电解铝三大产业，要将KIPI建成世界最大的绿色工业园，它是印尼的未来；因为使用绿色能源、可再生能源和卡扬河、门达让河的水电，所以它将来的产品也是绿色的；如果开发得好，产业和投资就会纷至沓来。
▲佐科：KIPI工业园主打一个绿色。图/Sekretariat Presiden
▼印尼的产业升级和区域发展的希望，就靠一条河？
按照规划，能给以动力电池、石化和电解铝厂为主的北加里曼丹工业园(KIPI)注入可靠的绿色动力的，目前条件下恐怕只有水电可以。石化行业用电不算多，比如1000万吨炼化配套80万吨乙烯这个级别的大型炼化一体化项目，常规配套100MW级别燃煤电站。用电大户是动力电池制造和电解铝厂：比如一吨电解铝耗电约14000Kwh,
50万吨的年产能需要70亿Kwh, 需要配套技术经济指标较好的1000MW以上的大型水电站，而对应的太阳能发电站约需要6000-7000MW装机，占1万公顷土地面积（KIPI规划面积约1.3万公顷），还必须配套储能设备。
上一次寄产业升级和区域发展的希望于一条河，就是阿萨汉河上的阿萨汉电解铝项目了。
▲阿萨汉河的上游-多巴（Toba）湖，湖面面积1130平方公里，是印尼最大的湖，世界最大的火山湖。图/JSCE
▲阿萨汉2号梯级水电站之一的Sigara-gura水电站（286MW）。图/JSCE
但可以明显的感觉到, 阿萨汉电解铝项目对苏门答腊产业经济和产业结构的提升，实际作用并不大：
-不成规模的工业基础，消减了阿萨汉电解铝项目的先导作用。规模以上的工业占北苏门答腊GDP比重很低，北苏门答腊工业主要涉及采矿，棕榈油，石油开采等，与铝产品不关联，也不互补。
-对苏门答腊上下游产业的拉动不明显。电解铝厂的下游产业是各类铝加工厂和应用市场（轨道交通/建筑/汽车/电力等等），这些主要集中在拥有众多熟练劳动力和交通方便的西爪哇；因为铝制成品（比如铝合金门窗等）比铝锭的运输要求高很多，这也是限制下游企业聚集北苏门答腊的原因。（类似地，因为加里曼丹岛内陆运输较差，对于集中在西加里曼丹的上游氧化铝企业，往来位于北加里曼丹的电解铝厂都需要海运，海运的费用可能比往来西爪哇还贵）。
-从现地资源侧而不是从需求端出发。北苏门答腊有多巴湖，所以阿萨汉河的水电资源丰富且技术经济条件好，据说因此当年就把电解铝厂选在那里了（但原料氧化铝从澳大利亚进口，生产的铝锭60%-66%运出印尼），没有考虑北苏门答腊本身是否够格作为相关产业链向上下游辐射的大本营。
-拉动就业效果不明显。整个9年工期里，总共聘用1.2万工人；电解铝厂运行岗位2000多人。投资16亿美元拉动1.2万多人曾经就业、2000多人长期就业。
▼水力发电，想说爱你也不容易
▲2014年1月18日，卡扬水电站（6080MW）开工仪式。北加里曼丹工业园（KIPI）现阶段依托门达让河上的Mendarang Induh 水电站(1375MW)作为电源。图/南洋西风烈
门达让水电站由马来西亚沙捞越洲唯一的电力公司沙捞越能源(SEB)和印尼的煤矿巨头Adaro联合开发。北加里曼丹工业园的电解铝厂暂定由Adaro开发（为何是暂定？后文有分析）。结合工业园和水电站情况，粗略感觉如下：
-电力需求不强劲。水电占SEB电力结构77%，是它的一面旗帜和人设，SEB的水电扩张战略更像是供给驱动的，而不像是从需求出发。SEB现有权益装机5646MW（另，2023和2027年再分别增加目前在建的kidurong 联合循环842MW和巴勒水电站1285MW）, 已签PPA 2930MW，供应过剩。Adaro和SEB的水电合资公司要与北加里曼丹工业园或电解铝厂签PPA，这样才能保证顺利融资，而电解铝厂据悉2025年要投产，水电站要十年后能投产，这个PPA要点费工夫。Adaro应该不会让SEB参与电解铝的销售分成，因此SEB盈利来源只有水电站（SEB目前平均销售电价约5.9美分），SEB恐怕要精打细算了。另外，北加里曼丹工业园要导入的三大产业, 都不具备当年莫罗瓦利工业园发展不锈钢产业那样的内生动力和外部条件，恐怕工业园要在筑巢引凤上下大力气。
-水电的发电成本可能更高。电解铝是能源密集型产业，对能源成本十分敏感，而电力成本占电解铝生产成本的30%-40%；对一个年产50万吨的电解铝厂来说，每一美分电价差别，涉及7000万美元的电费。从印尼爪哇5，爪哇7两个2X1000MW超超临界燃煤电厂看，上网电价（前十年）可以低至4.2美分/Kwh，如果Adaro使用自己在加里曼丹煤矿建坑口电厂，发电成本就可以低于4.2美分/Kwh。与之对应的，目前印尼国电公司（PLN）招标IPP大型水电上网电价前十年7.41美分（加里曼丹地区），后二十年4.21美分（为何前后电价差异大？因为大型水电项目投资大的特点，前十年电价高，利于发电商还贷款）。此外，大型水电站潜在成本超支的可能性不小（阿萨汉电解铝配套的水电站成本超支31%）。可以对照的是，中国云南是全球最大的水电电解铝基地，政府供应电价是0.25人民币/Kwh (约3.5美分/Kwh)，还不需要自建水电站。
-对水电站和电网运行管理水平要求不低。2013年6月27日傍晚，SEB运行的电网断电，所属5个电厂全部暂时关停，也造成东南亚最大的电解铝企业Press Metal Bhd公司的Mukah电解铝厂电解槽损坏，停工5个月（再另外花4个月恢复产能），事后初步确定是巴贡水电站三台机组跳闸甩掉65万千瓦负荷造成。
-水电站工期长。附近马来沙捞越有两个装机和坝型非常类似的水电站巴贡水电站（2400MW）和巴勒水电站(1285MW)：前者实际工期9年，后者于2017开工，预计2027年完工（类似装机的超超临界燃煤电站工期可以短至4年）。建设周期长，一是机会成本大，早投产早回报的道理资本家们很清楚；二是不确定性大，受全球市场影响大（阿萨汉电解铝项目工期9年，期间经历了国际铝价波动和日元急剧升值两大冲击，造成较大损失）。
-电力的稳定性不高。像电解铝这样的工业，对电力、原料和生产稳定可靠性要求很高，在没有强大电网和其他电源参与调节和保障的条件下，天生具有季节径流变化属性的水电直供电解铝厂或工业园，可靠性不高。阿萨汉电解铝配套的水电站是两级（两个水电站），因为有印尼第一大湖多巴湖（Toba）加持，具有多年调节能力（阿萨汉河流量大，以至于后续又修建了阿萨汉1号和3号水电站，即使这样，1987年下半年开始至1988年年初，因多巴湖水位持续下降造成项目减产）
综上，关于北加里曼丹工业园的电解铝厂和配套水电，有以下看点：
- 先上燃煤电站。资本家一定先算经济账。目前Adaro信用评级属于投资级（BBB-）, 只要能够借到贷款或发公司债，耗电大户的电解铝厂应该会上煤电，水电按部就班开发，现阶段水电只能起到宣传和说服贷款机构和利益相关方的作用（也有作为上市公司完成ESG业绩的现实需要，这对SEB也是如此）。
- 电解铝厂未必在北加里曼丹工业园里。西加里曼丹和廖内省的宾坦岛是电解铝原料铝土矿的聚集地，也是氧化铝的生产基地，而号称电解铝厂设在北加里曼丹工业园，且未来使用绿色水电，可起打掩护和暗渡陈仓的作用（为了方便为燃煤电厂融资）。在能为燃煤电站获得贷款的情况下，Adaro可以在离煤矿和氧化铝厂都很近且容易征地的地方建电解铝厂。
-门达让水电站可能纳入沙捞越、沙巴电网。这或许是SEB投资该水电站的出发点。目前SEB正操作将沙捞越和沙巴电网互联，再接入加里曼丹电网（2016年已向西加里曼丹输电），逐步完成婆罗洲电网一体化，最终实现成为“东盟的电池”这一战略目标。这样既有利于提高包括KIPI电解铝厂在内的网内用电大户的用电质量，也有利于总体电力消纳。
- 移民征地和环保问题不容小视。一是电解铝作为高能耗的项目，树大招风，和Adaro之前低调挖煤闷声发财不一样；二是两国合建东南亚最大的水电站：大型面板堆石坝（需开采当地大量的坝体填筑料），又是大库容（库区淹没面积大）、热带雨林，还有达雅族的老长屋，这些关键词无一不扣着NGO和环保人士的心弦。
▼结语
电解铝的二氧化碳排放位居冶金行业前茅，使用燃煤电厂供电，在用电环节一吨电解铝排放11-13吨二氧化碳，而水电的排放几乎为零。与之对应的，在降碳减排的大背景和欧盟碳关税等一系列具体政策下，动力电池使用清洁能源更有现实意义。总之，尽管困难重重，发展水电、风电、太阳能等低碳绿色能源，是趋势和未来。或许，这就是佐科总统强调北加里曼丹工业园是“印尼的未来”的原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