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作为衡量企业和组织可持续发展绩效的评价体系，ESG已经逐渐纳入到包括股权投资评价和企业可持续发展的评估中。投资者可以通过观测企业ESG绩效，评估企业投资行为和企业（投资对象）在促进经济可持续发展、履行社会责任等方面的贡献，其核心是维持商业价值和社会责任之间的平衡。
为了更好地理解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产生原因，西安交通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张喆女士携研究团队，开创性地结合大数据及文本分析技术，从心理学微观视角，探究企业高管团队的调节焦点（动机层心理特质）对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影响。文章的内容可以作为企业管理层的借鉴，避免采取高风险行为，从而对企业和社会的未来发展埋下隐患，甚至带来巨大损失。
随着全球新冠疫情肆虐、气候变化、政治经济格局调整，以及技术的飞速发展，ESG（Environmental，Social and Governance）这一价值理念在国际盛行。2004年，联合国在报告《Who Cares Wins》中首次提出ESG的概念，即一种关注企业环境、社会、治理绩效而非财务绩效的投资理念和企业评价标准。在过去十几年中，全球ESG相关法规数量已增长10倍以上；ESG基金资产规模迅速增大，从2020年初的约1万亿美元扩张至2021年第二季度末的2.3万亿美元。
近年来，中国的ESG发展也进入快速车道。习近平总书记在“十四五规划“和2021年政府工作报告中强调了我国碳中和“30·60”的目标: 二氧化碳排放力争于2030年前达到峰值，努力争取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2021年2月，证监会在《上市公司投资者关系管理指引（征求意见稿）》中增加了对公司披露ESG信息的要求, 上市公司ESG表现将像财务表现一样受到利益相关者的检阅。但是，我国当前的环境治理仍然面临着严峻挑战：雾霾天气多发、城市河道水体黑臭、土壤污染、危废处置以及农村环境污染等问题突出、高达22%上市公司参与过环境违规行为，我国污染治理任重而道远。
为应对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中央政府相继出台了以《环境保护法》为核心的法律法规，形成了一套自上而下的环境政策体系以规制企业环境行为。但是，面临相似的外部监管环境，为何有的企业遵守法律法规，而有的企业却做出了污染环境的行为？
为了更好地理解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产生原因，本研究团队开创性地结合大数据及文本分析技术，从心理学微观视角探究企业高管团队的调节焦点（动机层心理特质）对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影响。
本研究主要有两个贡献：
一是不同于西方学者关注CEO个人的调节焦点，我们首次构建了中国情境下高管团队层面的调节焦点文本分析衡量方式。
二是不同于以往学者基于CEO个体的人口统计学特质探究其对企业环境违规的影响，我们着眼于整个高管团队的心理特质，通过建立回归模型，打开心理黑箱，更加准确地预测企业环境违规的概率。
具体而言，我们收集并分析了2011年—2017年公众环境研究中心披露的中国A股重污染行业上市公司的环境违规数据；同时，我们构建了中国情境下高管团队层面调节焦点的文本分析方法，并筛选出上市公司年度报告“管理层分析与讨论”章节，通过分析他们使用的调节焦点（促进型焦点vs.预防型焦点）词汇来分别计算高管团队的促进型焦点和预防型焦点程度。
促进型焦点词汇包括“成长”、“晋升”、“拓张”、“迅速”等；
预防型焦点词汇包括“安全”、“避免”、“防止”、“警惕”等。
我们的研究结果表明，高促进型焦点的高管团队所领导的企业参与环境违规行为的可能性更高；而高预防型焦点的高管团队所领导的企业参与环境违规行为的可能性更低。本研究警醒企业的董事会、投资者、相关监管部门等利益相关者对高促进型焦点高管团队要更及时、严格地进行监管，以降低其环境违规的概率。
什么是企业环境违规行为？
企业环境违规行为是指企业为降低企业守法成本，通过向环境排放有害、污染物质的方式提升企业利润的行为。
21世纪以来，国际上的环境违规事件层出不穷：例如康菲石油有限公司渤海漏油事故、大众汽车尾气排放门事件等。我国的企业环境违规事件也屡见不鲜：例如紫金矿业汀江污染事故、山西三维集团工业废渣废水违规排放事件。虽然环境违规行为在短期也许能为企业降低成本、解决某些短期问题，但是频频爆发的环境违规等恶性事件也在严重危害生态环境和公众健康，并且一旦被发现环境违规行为，企业也将面临巨额罚款、名誉和合法性损失等高昂成本。这些现实情况都表明探究影响企业环境违规因素的必要性和紧迫性。那么，究竟哪些因素会促使企业参与环境违规行为？在相似的外部环境下，为何有的企业遵纪守法积极履行企业环境责任，而有的企业却不计后果污染环境呢？
企业高管团队对环境违规行为的作用
高层梯队理论指出，企业的高层管理者在企业战略决策和发展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具体而言，企业面临着错综复杂的外部环境，高层管理者将其心理因素带入战略决策的制定中，通过其有限的洞察力、选择性地认知和解释，形成管理者认知，进而为企业战略行为的选择提供基础。
需要强调的是, 高管并非“独行侠”, 他们通常以团队为单位工作，共同为企业制定目标。换言之，复杂的组织领导活动往往是群体决策，企业的战略行为融入了高管团体的认知、能力和交互。因此，高管团队比个体CEO对企业行为的预测能力更准确性。
在面临违规决策的时候，高管之间会相互讨论、配合，或者一定程度彼此默许，尤其当他们有较强动机实现目标的时候。此外，高管也会为违规行为承担主要责任，面临着罚款、被开除、证券市场禁入等风险，甚至是牢狱之灾。
由此可见，高管团队的特质会影响企业战略决策，对预测企业环境违规行为有重要意义。
高管团队调节焦点对企业行为的影响机制
作为典型的动机层心理特质，调节焦点描绘了人们实现目标的两种不同的自我调节系统：促进型焦点和预防型焦点。在企业战略层面，高管调节焦点是解释企业行为（尤其是违规行为）最直接、最有力的因素之一。调节焦点不仅可以像大五人格、自负等心理特质一样影响目标设定方向，而且还能影响高管团队在实现目标过程中的具体行为。因此，高管的调节焦点对行为的影响更加直接。
作为企业“意义的创造者”，高管团队成员一起为企业制定目标并影响高管团队调节焦点的类型。通过互动、社会比较、赋予团队身份以及情感交流，不同调节焦点（促进型焦点vs 预防型焦点）的高管团队会采取不同的策略（急切vs警惕）以及不同的战术 （高风险vs低风险），进而影响企业决策。由于企业环境行为需要高管团队在预算、可行性和可交付成果等方面进行决策，我们认为高管团队调节焦点在企业环境违规行为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在战略层面，高促进型的高管团队追求积极结果，希望达到从“0”到“1“的飞跃，因此在目标实现过程中通常采取急切的战略（例如迅速完成任务）。高促进型焦点的高管团队往往将情况视为机会，基于“错失良机比犯错更糟糕”的信念，他们更偏好急切型策略，例如迅速探究新的机会、尽快解决难题，因此不太会关注到细节、甚至不愿意浪费时间等待。相反，基于对安全型目标的追求，高预防型焦点的高管团队避免负面结果的发生，更重视责任和安全，他们害怕犯错，因此会采取警惕的策略。这类高管团队宁可错良机也不愿犯错，因此会花费额外的时间提升准确性、保证质量。
环境违规虽然是一项可能在短期内很快帮助企业解决困难、提升绩效的策略，但是也会对企业乃至整个社会带来巨大损失。根据纽约时报的报道，英国石油公司高管团队频频采取的偷工减料、节省时间以提升绩效的急切战略是导致石油泄漏事故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我们认为在面临企业环境违规决策时，高促进型焦点高管团队可能会采取急切策略，迅速把握环境违规的机会，而高预防型焦点高管团队宁可失去环境违规机会也不愿意犯错。
在战术层面，高促进型焦点高管团队更倾向于采取高风险的战术，关注决策中的收益而非成本；相反，高预防型焦点高管团队更倾向于采取低风险的战术，关注成本而非收益，并通过遵守规则、循规蹈矩等方式来创造安全感。
企业环境违规是典型的高风险行为，可能为企业带来巨大收益，同时也蕴含着名誉毁坏、罚款等巨大成本。一旦环境违规行为被发现，企业将不得不花费巨额开支来修复损失。例如，在排放检测丑闻爆发后，大众汽车于2015年遭受了巨大的销售额冲击。2015年至2020年，大众汽车已经支付了超过250亿欧元的罚款和处置费。因此，我们认为对成长目标的追求可能使高促进型高管团队关注环境违规中的收益，不计后果地参与到违规事件中；相反，对安全目标的追求会导致高预防型焦点高管团队对环境违规的成本更加敏感，这类公司参与环境违规行为的概率更低。
环境因素影响
在不同情境下，高管团队调节焦点和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关系也会有差异。调节焦点理论指出，当环境中的特点和高管调节焦点导向相匹配的时候，会出现调节匹配的现象。这时，高管团队成员会感到动机加强、并对他们的决策赋予一种“正确感”。相反，当环境因素和高管调节焦点导向不匹配的时候，高管团队成员会感到动机减弱。
我们的研究发现，当企业处于动荡的外部环境（行业不稳定）和内部环境（企业经营业绩不稳定）中时，环境动荡中蕴含着的快速变革、高风险的特质和促进型高管团队的急切策略、高风险战术相匹配，进而会加强高促进型高管团队的动机，因此增强其参与企业环境违规行为的可能性；相反，动荡的内、外部环境和预防型焦点高管团队的警惕策略、低风险战术相悖，因此会减少预防型高管团队避免环境违规行为的动机。
怎么做？
虽然我们的研究表明企业环境违规可能是由高管团队的动机层心理特质—促进型焦点引发，但是，我们的结果并没有否定以往研究发现的高促进型焦点高管团队对企业研发创新、绩效提升方面带来的好处。
我们的研究旨在为实践提供以下三点见解。
第一，企业的内部利益相关者如董事会、股东，外部利益相关者如投资者、分析师等可以对高促进型高管团队加强监管，以避免环境违规行为的发生。
第二，高促进型高管团队应该主动意识到，他们决策过程中的急切策略、高风险战术也可能对企业是不利的，在企业日常经营中，可以主动避免此类行为的发生。
第三，监管机构如证监会、地方环保部门可能需要更加严格、频繁地稽查高促进型焦点高管团队管理的公司，加大惩戒力度，以便及时发现、遏制环境违规行为。
在国际资本的舞台上，中国上市公司已走向聚光灯，受到万众瞩目。相信我国企业也能以优美的姿态加入这场以ESG投资为特色的“可持续发展革命”。我们希望本研究能够为遏制企业环境违规行为、引导企业进行绿色发展提供一定见解，为建设大美中国、建设生态文明和美丽地球贡献绵薄之力。
张喆、龚汨嘉、贾明 | 文
张喆是西安交通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商业伦理和企业社会责任相关研究。
龚汨嘉是西安交通大学管理学院博士生，从事公司治理和企业社会责任相关研究。
贾明是西北工业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企业社会责任相关研究。
徐新玉 | 公众号文章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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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wang@caijing.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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