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柴窑记】是中央美术学院自主科研项目“建窑建盏柴烧窑的可持续发展”课题的田野调研部分，实地探访建阳地区的部分柴烧窑，希望以真实客观，图文并茂的方式，记录建盏匠人们的真实风采，以及他们对建阳地区柴烧窑的发展现状和未来的所思所想，为未来保留下建盏发展的阶段性历史资料。
……潘盏柜供御龙窑匠人潘贤森和潘建信……
（森：潘贤森；信：潘建信；回：潘荣回；陈：陈明强）
陈：你们的建盏公司为什么取名为潘盏柜？
森：我们2016年注册了公司品牌。我们有三个合伙人，分工很明确。自古以来茶盏不分家，茶与盏的融合相得益彰，潘荣回是建阳白茶协会的秘书长、漳墩贡眉小白茶传承人，主要负责茶叶、着手茶盏如何融合。潘建信是土生土长的水吉人，主要负责烧制技艺及创新，而我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品牌推广宣传及销售。我们都姓潘，因为建盏走到了一起，在宋代把老板叫掌柜，我们取了谐音，于是取品牌名为“潘盏柜”。
……潘盏柜建盏匠人：潘贤森、潘荣回、潘建信……
陈：您觉得用建盏喝茶的利弊是什么呢？
森：建盏是黑瓷，乌金、油滴、兔毫、曜变等斑纹看不清茶汤色，这是建盏最大的弊端。建盏较厚重，吸附性比较强，如使用不当则不利于茶的香和味。于是我们在学古而不泥古的理念下，从器形、釉色、薄度、玻化度上等研发适合茶人的作品，使其在泡茶过程中更好用、更聚香。我们开发的茶末釉建盏，是宋代常见的釉面，可以更好地观察茶汤色，还在茶叶末建盏坯体中雕刻图案，增加体验感。我们收藏类的主要是做大器，日用就要讲究实用性。建盏的优势在于里面含有铁元素，可以软化水质，还有防腐保鲜的作用。
……潘盏柜建盏作品……
陈：你们是什么时候接触到建盏的呢？
森：潘建信接触很早，一开始我们只是喜欢，销售并不好，2010年前基本上都是做12.5口径的大盏，仿古器型比较多，基本没有销路。2010年以后做九口径左右的建盏了，北方先有人开始使用，他们用的茶器会更大一些。南方喜欢用小的功夫茶杯，所以我们现在建盏做得更薄更小。2013年“寻宝节目”走进建阳，政府开始推广建盏。2013年诞生了第一批建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建盏市场有了一点起色。建盏在2017年做为厦门金砖会议的国礼，同年在建盏文博会上一只新盏拍出了两千六百万之后开始火爆市场。
以前我们在展会上总被人质疑建盏有毒，建盏作为国礼后，我们就不用再过多去解释了。建盏其实是很幸运的，宋代有宋徽宗做代言，现在又有领导人选去作为国礼。
……潘盏柜供御龙窑匠人潘建信……
陈：潘建信师傅是如何获取建盏烧制技艺的呢？
信：我是第四批建窑建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师从吴立主师傅。最早的配方都是很保密的，再好的朋友都不交流，吴立主师父教了我很多。真正高端的油滴其实真的很难烧，今年好像大家又开始喜欢油滴了，因为油滴更耐看。我们电烧一炉没烧几个，然后再挑精品就更少了。
陈：您烧的建盏釉面方向是什么呢？
信：我希望烧精品，烧极致，漂亮精致的建盏。
……潘盏柜建盏作品……
陈：高端油滴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信：油滴一种是复古感的，釉下带玻化感；另外一种是强结晶的，带点蓝光。强结晶的油滴比较容易氧化，但更容易出彩。
……潘盏柜建盏作品……
陈：釉上结晶和釉下结晶的烧制技艺有什么区别呢？
信：主要看烧制后期中温和高温还原的区别，有的后期不还原，前期强还原。另外与泥料也有关系。没有还原二手就会形成釉下滴，晶体不明显。想烧复古盏，泥土要偏铁一些，颗粒感粗一些的，韵味会更好。
……潘盏柜建盏作品……
陈：这么说，黑底银斑建盏的坯含铁量很高？
信：是的，黑底银斑的胎体、釉水含铁量都很高。含铁高晶体会很满，含铁低油滴不够圆，不够大。兔毫釉含铁会更低一些。泥胎能决定所有的花色，所以泥胎的含铁量很重要。
陈：电烧烧得很好，为什么要做柴烧窑呢？
信：电烧与柴烧其实是两回事，柴烧更古朴，更具有古代韵味，电烧是追求极致美。它们都是建盏，只是工艺不同，烧制要求不同而已。
陈：您认为电烧与柴烧工艺最大的烧制差异是什么？
信：电烧更稳定，柴烧空间大，想控制好比较难。柴烧建盏釉面效果对电烧工艺而言很简单，我们有时候也很难区分出电烧还是柴烧。而电烧的极致作品，别人是很难模仿的。
……潘盏柜供御龙窑的地理位置……
陈：你们把柴烧窑盖在徐市镇是怎么考虑的呢？
信：那边比较合适，有个小四合院，环境很好，离城市也比较近。
陈：这是一个多大规模的柴烧窑？
信：五目的通天窑，总共有2000多平方的场地。
……潘盏柜供御龙窑……
陈：什么时候盖的柴烧窑？
信：2021年。小通天窑的前面三节可以同时还原。
陈：那可以五目都同时还原吗？
信：效果会比较差，前面还原，后面两节就不好烧了。
陈：不是全部烧好再还原吗？
信：如果烧五节，前面两节必须停火，先还原了，不然就会烧过火。烧三节可以把温度烧平均。
……潘盏柜供御龙窑……
陈：为什么盖五目通天窑，而不是隔舱窑？
信：主要是销售的原因，直播引导的影响。他们宣传只有通天是最好的柴烧窑，所以大家都盖通天窑，还有一盏一匣钵也是直播间带火的。实际上，隔舱窑烧出来的兔毫很漂亮。
陈：一盏一匣钵与一匣钵多盏区别大吗？
信：区别并不大。一盏一匣钵密闭性会好一些，但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太浪费空间了，本来可以烧更多的盏，效果差不多。
……潘盏柜建盏匠人潘贤森……
陈：直播间对建盏行业的影响很大。
森：疫情以来建盏的销售更多从线下转到线上直播，直播从业人员专业输出不高主要是冲销售，造成现在直播间乱像较多，口碑在全网业内也变差了，政府相关部门也在想办法管控和引导，所以很多师傅都在找出路，很多品牌师傅都在做自己的直播间，重在引导和宣传。以前是如果师傅自己开直播，那些直播间是不会来合作销售的，而现在呢，这些做传统建盏的师傅，因为没有花花绿绿的那些釉面，即使自己不开直播，那些直播间也不会来合作。今年建盏直播间少了一些，原来有2000多个建盏直播间，基本年轻人，都以赚钱为主，割一波韭菜就离开。这几年经济相对低迷，大家购买能力下降了。
……潘盏柜建盏匠人潘建信建盏作品……
陈：为什么建盏的海外市场做不起来呢？
回：因为建盏做不了标品，如要求口径8公分的建盏，我们可能烧出来的建盏是7.9或者8.2cm口径。如果达不到标准，钱不仅拿不到，可能赔得倾家荡产，曾经有3亿的订单都没人敢接，我们只能零售建盏。釉面上，茶叶末可能可以做标品，结晶体很强的建盏就做不了标品了，因为每一个都不一样。海外市场是需要推广的，海外市场消费者对建盏的需求现在还没有培养起来。
陈：咱们建盏工厂师傅是如何安排工作的？
回：我们的工作时间相对宽松，中午他们可以回去做饭和接孩子，还给他们买了保险。拉坯师傅从2016年就和我们一起做了，所以我们器型出的很快，外面的泥坯厂做不到我们薄胎盏的要求。
……潘盏柜供御龙窑的窑内部情况……
陈：到目前为止这条窑烧了多少回？
信：之前烧得比较多。两个月烧四五窑，现在一个月烧一窑。从2022年上半年就有点卖不动了，被电仿柴冲击。我们虽然没赚到什么钱，但是我们一直坚持初心，坚持到底。
陈：正常情况下，这条要装满窑能装多少只盏呢？
信：1000多只，我们一般装三节是七八百只。
……土地神……
陈：烧三节，每次大概烧多长时间？
信：16个小时左右，有时候温度烧不上去，时间会更久，要看气候、木材的干湿度。这几年建盏的市场变化很大，这是洗牌的过程。
陈：未来能在建盏行业立足的师傅，应该具备哪些条件？
森：一定要坚持传统工艺。建盏是小众茶器，大规模生产比较难，但是发展空间很大。建盏要做大做强，首先要把量做上去。建盏发展没有几年，还处于浮躁期，沉淀下来的师傅就是精华。等这个行业洗牌以后，我觉得整体会好起来。如果以后良性发展，就能吸引外面资金进来，可能会有规模化的生产。
直播带火了建盏，建盏也被直播带偏。所以我们建盏行业要适当的控制，不能发展的太快太飘。政府标准定的也比较高，建盏的地理标要求含铁量6%以上，如果遵循传统工艺，基本都能达到6%的含铁量，老盏都有10%左右的含铁量。但是市面上的建盏大多是4%左右的含铁量，后面建盏协会把行业标准改到4%以上。
建盏行业内卷得很厉害，抖音里面也互相攻击，其实师傅们都很无奈，他们既要烧盏，又要应酬。像评职称要走很多部门，比如说评传承人要去文化馆、文旅局、宣传部，评工艺美术师要去二轻、工信局，评技师是人社，拿地理标是去市场监督管理局。评上这些头衔要花很多的精力，走访很多的部门。另外还要参加一些展会的评奖，这是入门的门槛。所以我们三个人一起合作，三个人分工明确，烧盏的师傅就能专门烧制建盏，专心研发做出好作品。
……潘盏柜建盏作品……
陈：你们的建盏产品主要的销售方向是什么？
森：像会所这样追求风格化的地方，还可以做西餐厅的精致茶具，打算往国外发展。我们已经在做餐具了。建盏十年之间做到了50个亿的产值，6000多家建盏个体工商户，2000多家建盏公司，但是建盏企业没几个能拿出手的。而德化的企业才1000多家，产值是我们的几倍，他们企业规模大，量化生产能力强，主要生产日用瓷。现德化年轻师傅更多走艺术瓷往雕塑方向发展。
陈：你们的销售模式主要是什么？
森：一直是以线下为主的，像企事业单位的定制，伴手礼的礼品等。线上只有和小米优品合作，小米优品也只有我们一家建盏，他们选品非常严格，我们从立项到上架用时半年，包装他们也要检测。我们唯一的经销商是台湾地区的一个公司，前两年他们把建盏价格都定到了75000台币，定位比较高，他们发帖出去，专门请人参观品鉴，非常有仪式感，并没有在柜台上卖。
……潘盏柜建盏作品……
陈：你们在建盏的专利保护方面做了哪些工作吗？
森：2018年我们就注册了建盏外观、实用器型、发明等专利，对商标和品牌保护比较注重，我们都是先注册商标再上市，以防被别人抢注。从今年开始我们重在宣传，我们更推崇建盏在使用过程中，养盏的乐趣。
……潘盏柜建盏作品……
陈：你们的建盏价格是如何定的呢？
森：我们有统一的价格，建盏没有一模一样的，每一个都经过千挑万选。我们品牌价格管控非常严格，让客户买得放心，用得舒心。
……潘盏柜建盏作品……
陈：您觉得建盏行业的柴烧窑要如何做才能可持续发展？
森：现在建盏文化挖掘还不够，很多师傅一心研究釉面而不去挖掘建盏潜在的价值。建盏可以从历史、诗词、文章里面挖掘建盏文化，提高建盏的地位。柴烧建盏一定要坚持传统的烧制技艺，在器型上进行创新，但不能变味。柴烧追求的是老气古朴，电烧追求的是品质精致。现在建盏成型技术比较成熟。我们可以做一些建盏大器，比如使用注浆方式，很多摆件都是可以做的。我们希望能压缩成本，做出盏友喜欢的东西，真正把作品做到“让生活艺术化，让艺术生活化”。现在很多年轻的师傅，他们思想很前卫，也喜欢沟通交流，能做出更好的东西。
本文采编：陈明强（中央美术学院教师）
录音整理：叶圆凤
2023年2月5日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徐市镇宸前村
【建柴窑记】
